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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3章 行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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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殿內,一片縞素。站在群臣之首, 王衍身軀佝僂, 須發皆白, 再也沒有往日的風神光彩。因為在家養病,他僥幸躲過了大疫, 府中雖然也死了些人,但是比起壽春城,乃至淮南郡的其他士族, 已是萬幸。

然而自己躲過了, 旁人卻沒那麽走運。如今能夠上殿的公卿, 就缺了小半。若非司馬睿和梁豐派來醫官,施藥避疫, 說不定還要發展成什麽模樣。

可惜這一切, 都沒能救回天子的性命。壽春的皇宮太小了, 又擠了太多的宮人嬪妃, 疫病來得猝不及防,如同垂鐮橫掃宮室。司馬覃是最初一批染病的, 饒是太醫拼命救治, 也未能挽回他的性命。

甚至因為疫病, 在這位九五之尊彌留之際, 都沒人敢入宮探視。也不知是神昏不醒, 還是刻意而為,司馬覃並未留下遺詔。沒有太子,亦無托孤重臣, 空留下這單薄棺槨。

才稱帝兩年,就孤苦伶仃病死禦榻,連子嗣都未留下。這是上蒼在懲罰他冒然遷都的罪過嗎?

這麽想的,可不止一人。

竟陵王司馬楙高聲道:“南地根本不適合建都!還是速立新帝,遷回洛陽吧!”

如今匈奴偽漢遷都長安,洛陽已經不那麽危險,又有並州梁豐在側守護。若是遷回去,指不定比壽春還要安全。因此話音一落,立刻有人應和。

一旁劉準怒道:“先帝屍骨未寒,怎能就此遷回洛陽?壽春運漕四通,有重險之固,又有荊、徐環側,可禦強敵。應固守壽春,再圖大業!”

在天子駕崩前趕回了壽春,劉準可不敢錯過喪禮。他的勢力都在壽春,好不容易撈到了軍中要職,怎可能這麽輕輕松松放手?若是回到洛陽,只是梁子熙的權勢,就讓旁人無從染指。

“待在淮南,再等疫病肆虐嗎?而且劉大將軍也未曾擊敗亂軍啊。”有人語帶嘲諷,反唇譏道。

“若不是後方民變,我怎會功敗垂成?!”劉準張目喝道。

然而這音量,並未壓住旁人的非議。大殿裏,無數聲音嗡嗡作響。想要北歸的宗室、擁兵自重的將軍、出身高門的貴戚,所有人都在爭奪這空置的帝位。沒有顧命之臣,就意味著群龍無首。立儲之爭向來血雨腥風,現在連個掌權的都沒有,豈不把矛盾激化到了極致。

若是以往,王衍應當權衡得失,擇一派投靠,確保自己能繼續享受榮華。然而今日,他一言不發,就這麽呆呆望著殿上棺槨。

那小皇帝,其實不是真正的明君。精善權謀,氣量狹窄,還畏敵如虎。可是毛病再多,也遠勝惠帝。更何況還有重開治平的心思。而現在,這個未滿弱冠的天子,躺在了棺內,而自己這垂暮久病之人,卻立在殿上。

上天也許從未眷顧過大晉,而自己汲汲一生的權勢,又有何用處?

“立儲絕非小事,太傅可有高見?”一個尖利的聲音,把他從恍惚中喚醒。

王衍木然望了過去。一雙雙眼睛,猶如箭矢,釘在他身上。貪婪、畏懼、渴盼,百般情緒,一言難盡。

他輕輕吸了口氣:“淮南災疫未消,壽春獨木難支。如今之計,還是渡江為上。”

渡江,入吳地,由司馬睿照拂,再立新君。這是最穩妥的法子。其他選擇,不過是任人爭權,猶如水上浮萍。

這是他難得的肺腑之言。然而看著他的那些目光,登時變了。不知有誰輕哼一聲:“不愧是瑯琊王氏,一脈同枝。”

誰不知道司馬睿身邊掌權的,盡出自瑯琊王氏?這渡江的建議,怕是要把權柄雙手奉上。

王衍沒有作答。以他的身份,也不容多言了。

大喪的哭臨一連三日,諸官也未商討出任何可行的對策。王衍總歸是年齡大了,禮畢後便早早回家。反正新君也未定奪,無法舉行繼位儀式,他這個太傅,就跟泥胎木塑一般,毫無用處。

然而睡到半夜,門外突然起了騷動。緊接著,大批身著甲胄的兵士沖了進來。王衍是被人從榻上拽起來的,衣冠不整,披頭散發,哪還有天下第一名士的風範?

“你是……左衛軍中的……竟陵王派你來的?”就算老眼昏花,王衍也識得面前這年輕的勳貴。這是天子親軍反了!竟陵王怕是勾搭了貴戚,舉兵謀逆!

那青年冷笑一聲:“太傅與劉大將軍密謀,陰害天子。末將奉命來取太傅項上人頭。”

他們要殺了自己和劉準,取得立儲的決定權。這一刻,王衍竟然不覺的害怕,而是覺得荒謬絕倫。他躲過了多少次叛變,從賈後之亂開始,在一任任交替的權臣中游走,越升越高,直到位極人臣。誰料卻在這逼仄的壽春城中,被個殿衛拿住。

他們就不怕瑯琊王發兵,攻打壽春嗎?!

然而下一瞬,王衍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。為何瑯琊王不在天子身死後,立刻趕來壽春?司馬睿就算有權,也是外臣,無法決定繼位人選。但若壽春城中出了亂子呢?發兵平亂,再擁立新君,豈不是天經地義?

是他推薦王敦任揚州刺史的啊!王導還曾數次趕來探病,與他相談甚歡。這兩個從弟,就不顧他的性命了嗎?!

沒人能告訴他答案了。那殿衛舉起了手中長刀,刀刃在皎潔的月光中,閃爍著銀亮光芒。這是他看到的最後一幅景象。

當夜,王衍身死,劉準率領親兵與左軍對戰,不敵身亡。第二日,在梓宮前,先帝司馬覃的弟弟,年幼的豫章王司馬端被竟陵王等人推為太子,登位繼任。

然而未等大行皇帝安葬,揚州兵馬與劉準殘部,齊齊圍住了壽春。帶兵者,正是揚州刺史王敦!

“竟陵王夥同殿衛,殺太傅、大將軍,篡奪帝位,十惡不赦!與我攻下壽春,剿滅亂黨!”

這一聲令下,徹底揭開了壽春攻防戰的序幕。十日後,揚州兵馬攻破壽春,殺竟陵王,屠貴戚。石勒未曾做到的,流寇亦未曾做到的,終於在王敦手裏完成。

不過他未能攔下新帝司馬端。由司徒辛穎護送,司馬端沿著河道逃到了徐州。

很快司馬睿親臨壽春,接走了先帝棺槨,依禮厚葬。隨後奉不足十歲的新都王司馬衍登基,移都建鄴!



一路從平陽趕到了長安,沒有遇伏,也沒有追兵,安安穩穩入了宮墻,劉曜才算松了口氣。

入了雍州,就到了自家地盤。他也不用天天擔驚受怕,唯恐有人再次謀逆篡位了。不過大量匈奴貴族進入長安後,劉曜才覺出麻煩。他畢竟不是先帝血脈,更無法擔任匈奴大單於的職位。可是匈奴統兵,少不了大單於封號。若是把這權力交給旁人,說不定以後會生出什麽事端。

無可奈何,劉曜開始尋找匈奴貴姓,意圖通過聯姻鞏固自己的地位。還沒施展手腳,一條條讓人驚詫的消息,就傳入了關中。

先是淮南大疫,石勒退兵。隨後晉天子死於疫病,壽春內亂,竟陵王推選新帝登基。再然後瑯琊王攻壽春,移都建鄴……一條又一條消息,簡直讓人目不暇接,還沒緩過神來,劉曜發現雍州腹地,竟然也冒出了一個晉國行臺。

司馬模身死之後,他麾下殘部一直在雍州活動,還一度入了秦州。之前石勒奉命討逆,就跟他們打了不少仗。現在天子暴亡,又傳來立新都王為帝的消息。這群人心思就活絡了起來。司馬衍是吳孝王司馬晏的兒子,為武帝之孫。但是司馬晏可不止這一個兒子。

正巧雍州境內,就有他的親兄弟,秦王司馬鄴。此子當初過繼給了秦獻王司馬柬,由於偽漢攻打雍州,他也被迫離鄉,想要前往壽春。可是好巧不巧,還未等成行,壽春就鬧得大亂,換了新帝繼位。

然而帝位總是要傳嫡傳長的,既然司馬衍能被推為皇帝,司馬鄴為何不能?因此,這個剛滿八歲的孩童,就被前雍州刺史麹特、中書郎李昕等人擁立,在雍州腹地建起了行臺。

這對劉曜而言,可不是什麽好消息。漢國剛剛遷都,境內就冒出了晉天子的行臺,不管其是不是正朔,都大大的擾亂了人心。

毫不遲疑,劉曜派出兵馬,圍剿這支亂軍。

然而雍州行臺只是第一個。隨後濟陰亦有人尋得司馬族裔,立起行臺。連帶徐州的司馬端和揚州的司馬衍,四個行臺並立。

而這消息,也一點不漏,傳入了並州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司馬炎一共有二十六子,活到長大成人的,也足有一打多。所以他的孫子也是一窩窩的。沒有洛陽城破,這些人大半都還活著,怎麽也輪不到司馬睿登基。只能先找司馬炎的直系血脈。

不過多方攜手,這些人也活不了太長時間了。

司馬鄴其實是西晉最後一任皇帝,不過現在的局面,也好過史書中乘坐羊車投降的慘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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